“我现在流的泪,都是当时脑子进的水。” 投资者白洁(化名)对作者诉苦道。在 2021 年的基金热潮中,她跟风购入 5 只明星基金经理管理的热门基金,“当时基金营销很火,理财平台上天天推荐。”
如今,她直呼 “上了营销的当。” 截至 6 月 16 日,她持有的 5 只基金中仅有一只略有盈余,而其他四只最少亏损 35%,最多的一只亏了 48%。
两年前,年轻人涌入公募基金。而眼下,在社交媒体上晒基金亏损正成为新潮流。一段魔性舞蹈配上基金投资页面的亏损,总能最快引来网友的同情与共鸣。
“上车两年,基金已经亏了一辆车的首付。”
“我进去时 70 万,两年半过去,现在只剩 30 万出头了。”
“你不理财,财不理你;你一理财,财离你十万八千里。”
另一边,公募基金发行正遭遇近五年来的冰点时刻。在 2022 年公募基金给投资者巨亏 1.47 万亿的情况下,收取的管理费却创下历史新高,质疑基金公司 “旱涝保收” 的声音再起。
基金亏钱,基金公司凭什么继续躺赚管理费?
不亏钱就跑赢八成投资者
“越亏越多,完全看不到扭亏的希望。” 深圳投资者晓冬(化名)告诉作者,在亏损 30% 多以后,他清掉了持有的所有股票权益类基金,转向货币基金和银行的活期理财,尽管收益率仅有 1.8%-2.5%,但起码这些产品不亏钱。
另一位投资者告诉作者,她存的买房钱已亏掉一个卫生间。如今,她只愿意买大额存单等存款类产品,因为保本。谈话间,她向作者展示了多只持仓亏损高达 40% 的基金产品。包括中欧医疗健康混合 C、前海开源国家比较优势灵活配置混合 A 等。
过去两年惨淡的市场行情下,不亏钱,就已经跑赢了超过 80% 的投资者。
作者据 wind 统计,截至 6 月 15 日,以近两年收益率为准,主动管理型的 4650 只基金中,有 3807 只出现亏损,亏损比例达 82%。更有 2680 只基金两年来亏损幅度超 15%,占比近六成。
两年前被捧上顶流的明星基金经理,如今几乎都身处亏损重灾区。
在上述统计的 144 只规模超过 50 亿元的主动管理型基金中,仅有 24 只基金实现盈利。截止 6 月 15 日,亏幅最大的是葛兰管理的中欧医疗创新 C,亏幅达 53.35%。
此外,刘格菘管理的广发行业严选三年持有 A 亏损 44.43%;张坤管理的易方达蓝筹精选亏 33.46%;刘彦春的景顺长城绩优成长 A 亏 40.55%。
两年前,年轻投资者们将张坤、葛兰等基金经理捧成 “顶流明星”,喊着 “坤坤勇敢飞,ikun(张坤投资者粉丝昵称)永相随”,称葛兰是 “全世界最好的兰兰”。如今,愤怒的投资者质疑 “张坤清华的学历是买来的”,“兰兰” 的称呼也成了 “葛大妈”。
罕见亏损幅度和规模外,新基金发行正遭遇 5 年来的至寒时刻。
Wind 统计显示,2023 年 5 月份新发基金 70 只,发行份额 784.48 亿份,其中股票型基金 16 只,份额 96.16 亿份;6 月中旬已过,新发基金仅有 7 只,发行份额 99.39 亿份,其中股票型基金更是仅有 2 只,发行份额 3.18 亿份。
对比 2021 年的新基金发行热潮,6 月单月就发行了 63 只股票型基金,发行份额 373.93 亿份,平均份额就有 15.38 亿份。当时,百亿规模的新基金一日售罄屡见不鲜。
中金公司指出,近期新发表现疲软的直接原因在于市场震荡下赚钱效应不佳,2022 年沪深 300 下跌 22%、2023 年 1-5 月下跌 2%。更深层次原因或在于,过往几年的大量新发部分透支了需求,同时在市场阶段高点新发的产品投资业绩不佳、基民获得感不足。2019 年以来,全市场新发权益型基金近 7300 只,其中近七成亏损。
基金经理躺赚百万年终奖
投资者巨亏之际,基金公司却赚钱赚到手软。作者统计,在创下最大亏损额 1.47 万亿元的 2022 年,公募基金收取的管理费创下历史新高,达 1458.21 亿元,比 2021 年还多出 30 亿元。
投资者最赚钱的年份当属 2020 年,这年公募基金为投资者创下 1.98 万亿元投资收益,收取的管理费为 926.04 亿元。2021 年赚钱效应骤降,但管理费却大增近 500 亿元达到 1421.63 亿元。
尽管亏损严重,但明星基金经理们基于庞大的管理规模,为基金公司贡献了更多的管理费收入。
作者梳理,葛兰管理的中欧医疗健康 A 在过去两年亏损近 265 亿元,但仅这一只产品就为中欧基金贡献了 17.61 亿元管理费收入。张坤的易方达蓝筹精选过去两年亏损 211 亿元,但管理费收入达到 20.91 亿元。
明星基金经理们的收入更是一骑绝尘。一位基金行业人士指出,主动管理型的百亿基金经理奖金普遍能超过 300 万元。而以顶流基金经理们对公司的营收贡献,年终奖达到千万元更是大概率事件。
基金公司与基民的利益并不完全一致。上海某私募机构创始人张骏(化名)对作者指出,前两年基金公司趁市场火热大量发行新基金,此后市场波动加剧,大部分投资者亏损后选择 “躺平”,基金公司反而基于其管理规模计提更多管理费。而基民赚钱时会落袋为安,基金公司管理规模反而会下降,管理费收入下降。
在新三板挂牌的中邮基金披露了公募基金的经营秘密。其年报显示,公司 2022 年管理费收入 5.22 亿元,占营收的 90.56%;2021 年管理费收入 5.18 亿元,占营收比重为 95.9%。
中邮基金还披露,股票型和混合型基金管理费年费率多为 1.5%,债券型基金管理费年费率多为 0.6%,货币型基金管理费年费率多为 0.33%。
“公司高度依赖管理费收入,公募基金的管理费和手续费收入与基金规模直接挂钩。” 上述年报披露。
这意味着,只要公司运营正常,不断发行新的基金产品,公募基金就能不断从管理的基金产品中收取管理费收入。
这一经营模式最直接的后果,就是基金公司追求做大规模,在市场火热时加大对明星基金经理的包装营销力度、加快新基金的发行节奏。这已是业内心照不宣的秘密。
在金融圈降薪风劲吹之下,仅以中邮基金 2022 年报数据看,净利润下降 35.7%,职工薪酬较 2021 年反倒增加 642 万元,员工平均薪酬从 67.48 万元提升至 69.24 万元。
基金公司不会拒绝送上门的钱
“其实我们都能意识到,前两年发的热门赛道基金亏损概率比较大。” 上述某私募机构创始人张骏对作者表示。
另一位公募基金公司高管丁满(化名)对作者解释称,在上一波基金热潮中,新能源、医药、白酒等赛道估值已较高的情况下,新发基金继续大量抱团赛道股进一步推高其估值。随着形势变化,外部新增资金乏力,资金撤离抱团赛道股,甚至出现了谁跑得慢谁亏得多的现象,由此导致基金投资者巨亏,尤其是此前发行的三年期封闭式基金,投资者体验更差。
没有基金公司能抗拒 “送上门的钱” 的诱惑。
Wind 统计显示,2020 年,新发股票型基金达到 198 只,规模 3525.31 亿份;到 2021 年,新发股票型基金达到 538 只,规模 3801.97 亿份。
在拿下双料金牛奖、被冠以 “国民基金经理” 称号后,仅 2020 年,鹏华基金为王宗合新发 5 只基金,其管理基金增长至 10 只,管理规模更是从 40 亿元飙增至 554 亿元。
不过,作者统计, 2021 年和 2022 年,王宗合管理的 10 只基金累计亏损超 127 亿元,持续跑输大盘的同时,却为鹏华基金赚取的管理费近 9 亿元,这无疑引发投资者不满。2023 年,王宗合陆续卸任在管基金产品经理职位,基金平台上已 “查无此人”。
“牛市一来,还是有圈钱的冲动。如果我们始终把规模看得太重,总在高点大规模扩张,当风险来临时,我们会遭遇什么样的信任危机?公募基金的行业声誉会受什么影响?”2023 年 2 月,交银施罗德基金公司总裁谢卫接受《证券时报》采访时就高呼。
谢卫认为,基金公司动用了专业优势、广告资源等,引导投资者购买,有误导的成份。他反复建议基金公司要 “克制”,基金规模在市场高点急剧扩张,极大伤害了持有人的投资体验。例如,在 2007 年牛市之后,权益基金规模在 3 万亿左右徘徊了近十年。
亏损之下,明星基金经理的管理规模开始急剧缩水。作者统计,张坤的管理规模较 2021 年 6 月末的高点已缩水 455 亿元,景顺长城刘彦春的管理规模相较 2021 年 6 月末的高点缩水 411 亿元,葛兰的管理规模相较 2021 年末的高点则缩水 259 亿元。
不赚钱能否不收费?
“赚不赚钱都有管理费收的商业模式真有问题。” 包括知名私募东方港湾掌舵者但斌在内的多位投资圈人士呼吁,如果净值持续跑输同期指数或跌破面值,基金应该取消收取管理费。
今年 5 月,招商银行理财子公司发售的一款理财产品在市场上引发热议。该产品宣布,当产品累计净值低于 1 元时,管理人将暂停收取 1.5% 的固定管理费。该产品以公募方式发行,100 元起购,属 R5 高风险理财产品。“不赚钱、不收费” 的做法在业内尚属首例,这打破了公募基金躺赚管理费的行规。
不过,该产品募集规模仅为 8281 万元。相较于前两年爆款基金动辄百亿的募集规模来看,实属迷你。
有招行人士对作者表示,该产品的风险评测要求较高,风险测评不达 A5 评级的客户无法购买,客户还需要到网点完成通过电子渠道购买资格确认,因此规模不大。
在丁满看来,招银理财的这一举动难以搅动公募基金当前的利益格局。一方面,上述产品规模较小,难以产生示范效应;另一方面,公募基金躺赚管理费的盈利模式,注定了其缺乏 “自我革命” 的动力。
不过,在私募领域,少收或免收管理费已较为普遍。
去年 10 月,在旗下产品破净争议声中,私募大佬但斌表示,和股东开会后决定,公司所有产品累计净值在 1 元以下的管理费都不收,回到 1 元以上再收,这一决定将会导致公司收入减少近 1 亿元,“如果给客户赚不到钱,就不应该收这个费用。”
张骏表示,私募基金的主要收入来源是投资业绩分成,给投资者赚的越多其分成比例越高,管理费只占收入的一小部分。因此,公司在发产品时并不是追求规模越大越好,达到一定规模还要限制投资者买入。
张骏补充称,投资者并不反对收取管理费。只要能给投资者赚到钱,1.5% 的管理费并无所谓,基金公司基于管理费收入具有强烈的规模冲动,但却不用对亏损负责,这极大伤害了投资者的情感。
近期,关于公募基金行业 “降费” 的呼声越来越高。《上海证券报》援引沪上某基金公司副总经理的说法称,可能会采取新老划断的方式,后续上报的权益类基金管理费率或将有所下调。
《证券时报》统计称,今年内下调管理费和托管费的基金产品总数达到 128 只,债券型基金有 83 只占比较高,权益类基金寥寥无几。工银红利优享 A 宣布将管理年费率由 1.5% 调整至 1%,降费的权益类基金多位规模不足亿元的迷你型基金,并不具有普遍性。
不过,《证券时报》评论指出,收费模式不改变,单纯下调费率并不能对基金经理和公募基金的行为产生根本性影响。在管理费和基金规模挂钩这一 “躺赚” 模式下,基金公司和基金经理似乎没能实现(也缺乏有效动机去实现)有效的投资优化效果,反倒是投资亏损风险全部由不具备专业投资能力、风险承担能力最弱的基民承担。
张骏和丁满也都感慨称,当前投资者与基金公司的地位并不对等,投资者的呼吁和心声很难被基金公司采纳。投资者受损后能做的只有用脚投票,不再购买基金产品或不再购买某公司的产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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